蔥魷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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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原創]短篇小說《瘠惡之原》試閱
短篇小說《瘠惡之原》
以台灣月世界地景為啟發的原創短篇。
《瘠惡之原》
那是一片荒涼的河谷地,四周的山脈尖銳而陡峭,慘白月光將坡面照映成一片毫無生機的灰。
女孩醒來的第一眼,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色。
《羅剎之花》
他們喚那紅衣女子「醫生」。
而那位醫生,只是日復一日地穿著她大紅色的衣裳,醫治好各種帶著苦痛而來的人們,平淡的雙眼從不因為傷病之醜惡而起過波瀾。
2017.10.22 Comic Nova 8發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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~羅剎之花~
那是一片荒涼的河谷地,四周的山脈尖銳而陡峭,慘白月光將坡面照映成一片毫無生機的灰。
野獸的咆哮遠遠地傳來。兩個壯碩的身影在河階上扭打,影子凌亂地混在一起。拳頭與四肢、身體碰撞,發出悶沉的聲響,骨骼斷裂的喀嚓聲響隱沒在狼狽的嘶吼中。
女孩醒來的第一眼,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色。
在他們稍微分開歇息、正準備再次撲向彼此時,所有動作都突然停止了。女孩只見到幾個晶亮的光點飛向兩人,而他們就像退場的皮影戲偶,雙雙倒在地上。
「都消停些。」女子的聲音傳來。
女孩怔愣了片刻,才發現聲源就在她身旁。那平淡的嗓音毫無預警地出現,女孩被嚇著了,只能僵硬地轉頭。
一雙如彎月般的眼眸回望向她。
女子提了捆木材走到月光下,幾個抬手發出響亮的喀擦聲,將扭曲的肢體復位,用木板捆著那兩個壯漢,就這樣把他們晾在月色之下。
「愛滋事的話,就自己嚐嚐痛。」
然後女子拖著寬大的衣袖,捻了幾根銀針回到女孩面前。她用另隻手伸向女孩,纖長如白玉的手伸向女孩,在她來得及逃離之前拂過她的雙眼。
「時辰還沒到,再睡會兒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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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大娘提著提著幾簍繫著大紅花的禮品進屋,擺好之後又匆匆走了出來,一路盯著自己有些磨損的繡花鞋看。實在上了年紀,身體狀況大不如前,但上工的日子沒得偷閒,只能分攤著多走幾次,腰腿都有些酸澀。不過想想這日是為了喜事而忙,她心頭就稍微舒緩了些。
「借問官府在何方?」
方大娘正盤算著能不能沾沾喜氣、拿些分送的禮品討孫兒歡心,她帶著笑抬頭,就看到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。
「就在我方才來的方向……」她抬手胡亂比劃了一通。
「謝謝。」女子也回她以笑,拱起飄逸的長長袖擺。
這女子姿態大方,應對有禮貌極了,眉眼也生得好看。方大娘想到家裡那野丫頭,最近不知怎麼地毛毛躁躁,將來長大要是能有其中三分儀態就偷笑了。但轉念細想,女子那氣質,莫名讓她覺得心頭一陣發寒。
待女子走遠了,她才突然發現,那女子一身大紅,穿的正是新娘的嫁衣。
大白天的,不是撞鬼了吧……大娘想著出了神,腳步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,停在路邊自賞了一巴掌。
「呸呸呸,難得的好日子呢,想這些晦氣的作什。」
她加快腳步繼續往店鋪走去,上頭交代下來了,得趕在吉時前把物品都取回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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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名男子一大清早就在 屋外叫喊著,提著成捆的木材和幾簍花草藥,為首的男子還鄭重地遞給女子個小布包。
他們喚那紅衣女子「醫生」。
醫生自女孩清醒之後再沒有一句話,自顧自地撥弄面前凌亂的草葉,不讓她靠近,更別提碰觸了。
布包被丟進火堆裡當柴了,女孩遠遠地看到燒成灰的白布下露出一截紅色,很快又被火舌吞噬。她想問點什麼,腦中卻一片空白,每每有什麼一閃而過,總在開口前就消散了。醫生也不讓她離開,她只能從敞開的門扉往外窺視,猜測自己的所在。
飛鳥遠遠地盤旋在高空,地面乾燥龜裂,苔癬奄奄一息地伏在地面上,只有長滿了刺的灌木張牙舞爪。
人們在遠方的河階邊走動,在河床附近的小片淤泥種植短期可以收穫的旱作,蔓延的芒草幾乎要蓋過了矮小乾癟的農作。
沒什麼可看的,女孩便研究起了面前形狀各異的植株。
這裡是律法到不了的邊陲地帶,流亡之人的最後去處。
也許那些官兵們並不是不曾注意到這個地方,只是幾次追捕逃亡的罪犯們,都只見得惡劣的天氣與毫無資源價值的地形,折損的士氣遠比帶給惡徒們的打擊更重,讓他們完全放棄了這個窮兇極惡之地。
這裡的人千奇百怪,粗獷豪邁的也有、醜陋狡詐的也有、更有幾位俊美到能將窮鄉異土化為風景的人士。他們唯一的共通點,只有「不能信任」。看似可口甜美的糖果裡包裹著毒藥,連尋常人家的飯菜都可能在入口的那一瞬化為塵土。他們以互相欺瞞打鬥為樂,以破壞律法為信條。
而那位醫生,只是日復一日地穿著她大紅色的衣裳,醫治好各種帶著傷病而來的人們,平淡的雙眼從不因為傷病之醜惡而起過波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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坊間傳聞,這幾天晚上,總會聽到官府傳來幽幽的女子泣聲,其聲之哀怨,令人發寒。於是官老爺派人差了法師到府上指教,選了吉時吉日迎娶姑娘,要用喜事鎮鎮府上的怨氣。
方大娘心想,這些都什麼亂七八糟的,這些說書的總是顛倒黑白、說得天花亂墜。
「老爺娶個親而已,犯的著替他加油添醋嗎……」
雙手提著滿滿的禮品,她那顆熱情的腦袋總停不下來,正一邊轉著鄉里之間的八卦,腳下動作不停,嘴裡也不得閒地自言自語了起來……正搖頭晃腦想到激動之處,眼角瞥見了一抹身影從側邊過來。
她趕忙停下腳步,免得走神間失禮撞上。人碰著了痛幾刻便是,手上的物事卻是連個邊角都不能缺的。
她抬眼便看到方才那問路女子,美麗的臉衝著她微笑。
氣質依然、神色如故,但有些地方不太一樣。方大娘顧不得老爺的聘禮們是多麼尊貴,手一鬆就任由那些做工精美的盒子滾落一地。
女子的臉上濺了血,向她致意的一雙玉手,長長的指甲流淌著鮮紅的液體。
「鬼、鬼……」方大娘顫抖著身體,放聲尖叫:「厲鬼索命啦──」
府內的兵士踏破門檻時,看到的就是一片血海,幾個仕女傭人躺在地上生死不明,一名女子就這樣披散著長長的頭髮坐在中間,衣襬飄散開來,像是一朵盛開的花,飛濺的血將她的紅衣染得更加鮮明。女子滿臉血污,仍顧自笑著,眼裡閃著一片不似人間的光彩。
她像是全然不覺身上血污,小心翼翼地攬著同樣身著紅衣的新娘,將她扶到椅上坐定,整了整衣襬,一如所有好人家的姑娘,體面而大方。
她旋過身,衣襬隨著動作優雅地飄起──然後執起刀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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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川下游的幾塊丘陵地堆積了泥土,長成了一片茂密的叢林,女孩望著那一片蓊鬱出了神。 村中沒有曆法,女孩前幾日還會巴巴地眺望日昇日落,卻很快地被新奇的藥材吸引,每天數葉子到忘了日子,一個桑螵蛸就足夠她把玩一個下午。
不知道那裏有沒有什麼新奇草藥,姐姐會帶我去嗎……
「不要靠近那邊。」醫生說。
「好的。」女孩立刻回答,回過身就趕緊追上女子,一雙小草鞋踩地啪噠啪噠她響:「姐姐!」
女子什麼也沒說,任女孩隨意稱呼,也不介意她跩自己的衣角,只隨意地帶著女孩辨認路邊的草木。
心情好時,醫生會把女孩帶出門,囑咐她緊跟在身邊。她也不帶她靠近村落,只是往偏遠的地方去。
東南方是這片丘陵的低處,提供了豐富草木資源的同時,也形成了一個天然的缺口。為了不讓外人輕易靠近,村民們在外圍設置了許多陷阱,一位馴獸師就住在那中央。據傳他曾是某地的地方官,馴養了百種兇獸,平日以無辜的村民餵養,東窗事發後才遁入叢林。村民們懼怕著他身邊的野獸,卻也仰賴著他的野獸提供的屏障,如須借道而過,必然奉上美酒佳餚。
那些小動物閒來無事,總愛拿村民當潔牙骨,女孩見過好多次帶著野獸牙印前來求助的村民。想必這也是姐姐不讓她靠近的原因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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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的日子幾乎都在學堂中度過。少年少女們無親無故,師長就是父母,同門即為手足,他們不知道遠方的朝廷是什麼,只知道勤讀醫書、熟悉草藥,觀摩師長的診療過程、拿同門鍛練手法,為的是有朝一日行醫天下。
她的師姐是個特別聰慧的人,再困難的醫書都能迅速融會貫通,師父舉的病案總能立刻鑑別,藥方背得比一屋子老前輩們順口,但她的師姐也特別溫柔,因此在拿小動物練手時,總是下不了刀,只要見了血,眼淚就撲簌簌地流。
師姐有次跟著師父出診見世面,隔了幾日,官老爺就領著一干僕人,搬著大小禮品來到學堂,說是要提親。小師妹叉著腰擋在門口,一個邊角也不讓通過。
她可正在鬧脾氣呢。不過是沉迷於觀察小兔子的心搏而忘了背書,就被罰著顧門,一回過神,一群癩蛤蟆就上竄下跳著要接近她師姐。
「師姐將來可是要成為名醫,進入太醫院的,你一介地方小官,能給我師姐什麼?」
「姑娘家,能有個丈夫照料,就坐擁金山寶玉、不愁吃穿了。」那地方官笑臉盈盈地打量小少女:「何必做那名醫呢。」
小師妹聽了氣絕,趕緊揮了揮手,像是在驅趕蚊蠅。
「跟大人您無話可說,快回罷。」
庸俗是會傳染的,可別讓這惡習染進學堂內。她碰地關門,讓官老爺蹭了一鼻子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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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季開始了。
天上降下來的並非甘霖,而會將他們帶入深淵。
雨水沖刷總會帶來一陣刺鼻的酸味,讓地形顯得更加尖銳,沖蝕帶走砂土,處處都是雨水堆積的水窪,侵蝕地面形成危險的岩洞。
一個矮小的人伴隨著雨的到來,敲響了門扉。他披著簑衣,身形與女孩差不多,面上帶著微笑,看不出年齡。
「藥童會告訴你很多。」醫生這樣告訴她,揮揮手示意她滾出藥房去、不要煩她製藥,卻輕輕地留下了一句耳語:「千萬要小心他。」
女孩甚至以為那聲,只是雨水打在屋頂刺竹葉上造成的錯覺。
沒有人知道為何醫生為何會在此,又為何總是一襲血一般紅的衣裳。
「外頭可真熱鬧啊,敲鑼打鼓著要捉妖女。」藥童側耳聽著葉片啪沙作響,歪歪斜斜地咧開嘴角,向女孩展示腰間裝了毒藥的小瓶:「每個來到這裡的,都是窮兇惡極之人。」
女孩沒聽懂,只直覺不是什麼好事。外頭的雨勢越來越大,屋內的燭影搖曳。他們正在為一帖新的藥方準備材料,醫生只書了一紙藥味,餘下的劑量、炮製全靠藥童的經驗。
醫生生得清秀,像是大好人家的閨秀,一雙溫婉的手總是盡心為外出負傷的人們治療。女孩努力抑止視線飄向藥瓶,心想,這樣溫柔漂亮的姐姐,絕不可能是壞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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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府血案,官老爺帶著迎娶隊伍浩浩蕩蕩地回到府上時,只見得屋前長長的血痕,與遠處廳堂內乾涸的血泊。而在府上鎮守的官兵,一個也沒有生還。
準新娘消失無蹤,昏去的下僕們沒一個知道狀況,大喜之日成了大兇之日。府上忙了個雞飛狗跳,害怕是哪方人士要造反尋仇。方大娘雖昏了過去,僥倖沒有受害,麻煩卻接踵而至:他家孫女兒不知怎麼地,這陣子逢人就尖叫、碰也碰不得,只有方大娘稍微能親近些。
「丫頭啊,那只是你兄長呀?」她禁不住連聲嘆氣,將哭叫的女孩抱起,又是摸頭又是拍背。
她把女孩抱著看了一圈,沒見著什麼傷,只是胸前的香囊被捏皺了。她把痕跡撫平,塞進兜裡,將襟口掩好。
「唉,原本想著忙過了這陣便帶你去收驚,怎麼府上又出了這等大事……」方大娘還清楚記得那女子的眉眼,每每想起便心底發涼。
官兵要捉拿兇手,卻連那人是高是矮都不知,逢人就攔著問,鄉里間人心惶惶。雖然方大娘混在一干侍奉準新娘的下僕當中,勉勉強強蒙混了過去,但久了要是捉不到人,她好怕那些官兵遷怒下來,拿他們這些下人抵罪。而那女子就像不曾存在一樣,消失得徹底。
像鬼一樣。
方大娘突然想起了前幾日府上鬧鬼的傳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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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個粗鄙的壯漢,隨意地帶著血味闖了進來。村中的人總是來來去去,身上帶著殺伐與狂妄味道的人實在太多了。女孩拿著草枝在地上刻著玩,見了人只抬頭瞥了眼,便繼續模仿一旁書上的字畫。大概又是來自林子外,不知在哪廝殺過的人。早些日子她還會稍微有些驚愕,久了已經見怪不怪了。
「醫生在裡邊烹藥呢,不管什麼急事都先緩緩吧。」她也學會了一套藥童的應對方式,雖然也只能在他暫時離開時緩緩頰。
「女娃娃啊……」壯漢一個箭步跨向了她,輕易將她從頸子拎了起來,「看起來真是美味。」
村子裡弄蛇、喝血的人多了去,粗手粗腳的人更是平常,女孩一時忘了驚嚇,懵懵懂懂地任他靠近。
「做什麼!」女子的喝聲傳來,女孩只能眼冒金星地聽著聲音由遠而近。
壯漢一拳把醫生揮了出去,撞翻了木桌,瓶罐草藥滾了一地。他把女孩像布娃娃一般提起,就要離開。女孩有些窒息,在意識逐漸抽離的過程中,恍然覺得這感受似乎有些熟悉。
轉眼,壯漢被幾根尖細的針貫穿,動彈不得地卡在原處。
「別碰我的人。」
醫生眨眼間便已起身,直挺挺地站著,散落的髮絲下透出猙獰目光。
壯漢的手鬆了,女孩這才能夠呼吸。顧不得喘氣,她掙扎著拔出自己的短衫,跳下了地,躲回醫生身邊。
「滾。」醫生語氣輕柔,卻讓背後的女孩忍不住發抖。她長長的袖襬揮動,壯漢就沿著屋前的山坡地一路滾了下去。
氣勢洶洶地走回屋中,醫生踉蹌著倚牆倒了下來。
「姐姐……」女孩正想開口,被幾根銀針釘在肩頸,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『隔牆有耳』,醫生用翻倒的藥草汁液在地上寫,完了才想起女孩不識字。
這裡沒有絕對的信任,只有絕對的利益。醫生會醫術,村中的人多半對她再不滿也不會犯她。她可以偽裝地強大,但女孩可就只能任那些瘋子欺侮。
藥液在地上橫流,沿著女孩隨手刻劃的淺痕,彎成扭曲的字跡。
「畫得真好,你想學字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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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孩見到一群男人笑鬧著、推擠著,簇擁著她的哥哥走出門外。那是她母親工作府上的官兵,人們口中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輕人,母親總是要她的兄長向他們看齊。
那些大哥哥們說是有好事,推著她的哥哥就要出去。青年雖然稍有成人的樣子了,比起年長又經過訓練的兵士,自然弱上許多,只能半推半就地往偏僻的小屋走去。
女孩心想必然是什麼有趣的,便也跟上了。怎麼能只讓哥哥一人去玩呢。
小師妹隨著師姐出門,卻在半路走散了,遍尋不著人。
她在路上遇見一個嚎啕大哭的孩子,小女孩纂著胸口朱紅香囊,躲在樹叢之間。她急著要尋師姐,實在顧不得關心旁人。但即使她急忙趕到了,也只看見一襲破爛白衣被扔在草屋一角,染上了點點血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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醫生自己不出村子,卻讓藥童不知道打哪弄來了習字帖,讓女孩看著抄寫,自己則忙著應付接踵而至的傷患,手術、開藥,絲毫不得停歇。
女孩抄著書,手還拿著筆,神卻不知道飛去哪裡了,被點了點肩膀才回神。女孩用迷茫的眼神回頭,發現女子用的是白日才炮製好的陳皮片。
她才剛縫好一個血淋淋的撕裂傷,那漢子過程中不停殺豬般地叫,鬧得她耳朵都要聾了,一逃出來,就看到有個小女孩在發呆。
「怎麼了?」女子一邊用溫水洗去手上血汙,用眼角看女孩。
「姐姐……」女孩猶豫。
自從經歷過那奇異的感覺後,她的夢中總是有著女子的哭叫聲、男孩的求饒聲,伴隨著男人的哄笑。她的手中總緊握著什麼,醒過來時卻只有一片空蕩,以及一旁醫生明亮的眼眸。
「我總覺得我忘了什麼,很重要、很重要的。」女孩悄悄纂緊拳頭。
醫生洗淨了雙手,取過一旁的方巾,盯著上頭的花紋出神了片刻,才開口:
「不開心?」
「不會,只是空落落地。」鬆開手,那裏什麼也沒有。
醫生看著她,難得地主動伸手摸了摸她的頭,給她順了順頭髮。
「忘了比較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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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在夜裡去找了她的師姐,溫婉的女子縮在角落的房裡,華美的服更襯得她面容憔悴蒼白。
「殺了我吧……」她的師姐語尾蜿蜒,幽幽地如同從地底傳來。
「好。」 她一口答應,一如平時她答應師姐。
「即使你將成為惡人?」
「我知道。」她將泫然欲泣的女子攬在胸口。
習武,是為了護人;動刀,是為了救人。醫者的刀刃,可以治病、救人,也可以傷人、殺人。這是她們兩個跟著師父學習時,被教授的第一堂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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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孩在村子邊的林子摘龍眼。
那晚的記憶烙印在她胸口,讓她與村裡人互動都多留了份心。
醫生也沒再特別限制她什麼了,偶爾還會主動要她走到遠一點的地方。她今天除了背上的龍眼簍之外,還被吩咐了採些形狀特別的草帶回去,醫生最近偶爾會扔一些餘下的藥材給她,指著桌上的草告訴她名字,雖然還是不讓她進製藥房,只給她擦拭診治的器械,但這樣的進步她樂在其中。
「噯,怎麼跑這裡來了呢?」女孩看到遠遠的一株樹下走過一隻山雞。
照理來說這些山雞都是在空蕩蕩的泥地之上跑的,有個大姐顧著,怕牠們吃掉不該吃的作物。女孩心想大概是哪隻特別會飛的沒被抓住,自己要是抓到了,說不定晚上還能加個菜。
「別跑啊,小傢伙!」
女孩怎知,自己的腳力跟成天奔跑求生的野獸有著天壤之別 。她追著山雞,不小心到了太遠的地方,差一點就要被森林裡流竄的官兵抓住。
壯漢擊倒了官兵,一把將女孩扛到肩上,另一手輕鬆提了她身上所有大小物品。
「你要小心啊小娃娃。」他在林子間跑了起來。「你要是被抓了,醫生不知道會怎麼修理我們。」
壯漢一邊移動,自顧自地碎念著,說醫生療傷的手法有多絕,有多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,卻又是多麼的神奇。他把女孩放在屋前的山坡下。女孩不敢掙扎,身體卻一直是緊繃著的,手裡握著醫生給她的刀。
「這裡蟲獸多,植物又尖銳,再怎樣皮糙肉厚都會受傷,我們可都要依賴她的醫術呢。」他拍了拍女孩的頭:「有空你也學著點吧,之後替醫生分擔些。」
女孩怔愣點頭,看壯漢跑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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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喜之日上,她穿著與新娘子一模一樣的大紅婚衣,走入新娘房中。
她與她的師姐拜了天地,互相對拜,她掀開師姐的頭紗,她看見她的眼裡倒映了整個大千世界。
「師姐,不用再害怕了。」
她的師妹嗓音溫和,令人安心。
醫者醫人,也更懂得人體的脆弱。輕薄的刀刃一揮,便是一道皮肉分明的傷口,然後鮮血噴湧而出。
她很快開始昏厥,雙腳發軟站不住身子。最後一眼,她看著以往浮躁天真的師妹,眼神裡有了醫者的沉穩與堅決,嘴角上揚。
然後這世界陷入永恆的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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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名身形壯碩的醜陋大漢聚集在河床邊小片堆積的泥土地,搖擺舞動著身軀,喃喃哼唱著無法聽懂的詞語,粗啞而低沉,步法沉重,喑啞的聲音卻傳的老遠,踏步一下一下地踩到了心底去。
女孩就著篝火的光芒,聚精會神地將最後一塊樹根劃開,放進鍋子裡,掛在火上烤,刺竹堆疊而成的火堆劈啪作響。
醫生將晚膳的湯碗懸在她面前,不發一語,只對結束工作的她微微地點了點頭,似是讚許她越來越熟練的處理手法。
女孩窩在草團上,捧著湯碗小口啜飲,盯著搖曳的火光,聽著與脈搏似乎同步的踏聲,動了動鼻子嗅聞刺竹獨特的香味,意圖分辨混雜在其中、漸漸濃郁的草藥香氣。
「姐姐,為何要穿著這樣的紅衣呢?」
她抬眼看她。而她越過人群,望著河邊,或者是望向更遙遠的地方。
她還記得,在某個春光爛漫的下午,她們共讀的屋內充滿書卷的香氣,屋後的藥園裡萬花綻放。天氣不暖不熱,素白的衣袖揮起就是陣陣香風,她們在花海中追逐,被突起的土堆拌著雙雙倒在地上,翻起的衣襬如同兩朵連體的花。
她埋在她的溫柔裏,嗅聞浸入骨子的草藥氣味。
她親吻花蕊。
女孩看醫生出神地盯著月光和火光映照的河畔,忍不住出聲叫喚。
「姐姐?」那一瞬間,她有種醫生隨時會離她而去的感覺。
她回過神,給了她一個抱歉的微笑。
「你說為什麼呢……」
女子笑了,像朵盛開的花。
「喜氣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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